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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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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2章

信中提到, 沈夕月巡視灌溉水道途中,因雨後泥土松散不甚踩空,落進河中,被漲起的河水卷走。

人找到時, 已經殉職了。

看到信上寫的是什麽後, 燕媯頓感無力。沈夕月死了, 她就這麽……死了?不是說,會格外小心麽, 怎麽?!

她懷疑自己看錯了, 把信反反覆覆一個字一個字地連讀數遍,從日期到落款,還有傳信人的印,一個墨跡都未放過。終究卻不得不信, 這信是歧王的人傳回來的, 比驛站的消息要快半日。

她漸漸控不住五指的力道, 將信箋捏成一團,坐在椅上半晌說不出話。

“是意外。”沈夕月身故,聞人弈失去的是最得力的臣子, 凝聚朱沈兩家的核心之人, 此時他亦痛心不已, 扶額埋首頹然模樣,“孤已派數十暗衛貼身保護,朱乘風還親自跟著……”

剛收到信時,他也如燕媯這樣,不敢相信。

很快,頭風接踵而至,燕媯感覺陣陣疼痛襲來, 像一條條長蟲鉆進她的腦子,啃噬著她鎮定。就在半月之前,沈夕月還坐在對面的位置上,與她說笑、聊天,說起為人母的喜悅與期盼,這才轉眼卻已成為故人。

這個能幹的女子,是股肱之臣,是商賈之首,亦是千萬女子掙脫枷鎖的力量,燕媯雖與她相交不深,卻欽佩其堅毅,讚賞其為人。還有她的嗓音……從今以後,再也聽不到那似水如歌之聲了。陡然思及此,燕媯須臾脫力,竟連手中的信也握不住了。

沈夕月走了。

時若她,也是徹底的走了。

“不。”她搖著頭,牙縫裏擠出幾個字,“在查清楚之前,我不認為它是意外。”

歧王驚於她寒冷的聲音,擡頭看她,才見燕媯臉色慘白,只怕是頭風又發作了。

“直覺告訴臣妾,這不是意外。她是謹慎又謹慎的人,懷著身孕,不可能明知雨後路滑土松,還要去危險的地方。”

“言之有理,孤也有所懷疑。”歧王的悲痛不比她少,沈夕月殉職,他如斷一臂,褚家與舊貴族或又將擡頭。不僅如此,他還要再分擔一份燕媯的痛苦,因為沈夕月的聲音正是燕媯的良藥。

而現在,良藥沒了。

燕媯雙眼一片腥紅,想了想︰“臣妾要見朱乘風。”

此時此刻的她,只是燕媯,不是晏華濃,一絲一毫都不是。她有仇必報,絕不寬容。她不信朱乘風親自保護著,沈夕月還能意外走了,她一定要查,查到自己死心為止。

“查,自然是要查的。見,也自然是要見的。但掣肘重重,不可貿然行動。”聞人弈走到燕媯身邊,用手輕撫她的肩頭,“依依,你我都需要先冷靜下去。”

沈夕月橫死,那意外是發生在許多人眼前的,它……就是個意外而已。燕媯仍然想要徹查,他當然也有同樣的想法,但在去查之前,不可讓憤怒攪擾了心緒。

他顧不上自己,盡力在安撫她,可這安撫沒有絲毫作用。燕媯仿佛陷入了無邊的傷痛裏,她的嗓子變得喑啞,喃喃說著︰“自北往南,從離開霽月閣到入歧王宮,所見之人形形色色,女官、貴女、官夫人,見了許許多多。唯沈夕月,敢破,敢立,敢拋卻安逸,迎巨浪而上,是我唯一想要交的朋友。”

“孤知道。”

“絕不只是因為聲音。”

“孤也知道。”

“可怪我總是膽怯,不敢再輕易邁出那步,給自己添一個可以說話的朋友。”正如她直到日前才肯接受歧王,她欣賞沈夕月久矣,卻始終只將當她是唐時若的替代。等到再一次失去了,才曉得若無沈夕月,這才剛添了色彩的日子便又灰暗回去。

她口吻低緩地說著那些話,眼底殺意森森,憤怒染紅了她的眼楮。最殘忍不是霽月閣的覆滅,而是鈍刀子一刀一刀割在她身上,不斷重覆著同樣的事。所有她在乎的關心的人,付之涯、唐時若、母親、姐姐、希文……現在又是沈夕月,他們一個一個從她的生命裏離去。更甚至於晏華濃,本與她素不相識,卻無端因她與家人分離,被囚佛寺至今。

她時常苦惱自己做了歧王後,壓抑本性過得憋悶,可這與歧王後的身份本身並無多大的幹系,分明是她自己身上背著數不清的債和情,重比泰山,還談何灑脫。

“‘燕歸期,梅將落’,我或許就是王上的福星吧,呵,卻是其他所有人的災星。”她冷然一笑,語氣是極致的諷刺。

“這說的什麽話,豈可妄自菲薄!”聞人弈聽得她嘴裏竟有這等頹廢之語,雙眼微瞪,臉上倏忽爬上慍色,“人各有命,旁的人遭遇劫難,乃是天命所以,豈能算到你自己頭上!”

“我說得難道不對麽?”燕媯擡起下巴,雙眼看著他,她眼中的憤怒既有對沈夕月死的憤怒,也有對自己的怨憤,“我自來到這個世上,便是個害人的。當年雖然年幼,但是我卻記得,母親曾經多次抱怨,生我之時我遲遲不出,險害得一屍兩命。那些年,母親偏愛姐姐也是有緣由的,我出生的過程便不討喜。後來,我進了霽月閣,第一晚便殺了人,從那以後我的手上就沒有再幹凈過。”

她越說,越覺得頭痛得難以承受,可依然想要把話都傾倒完。她經歷的死亡太多了,而她卻不是個麻木的人,受不了這樣的折磨。

“閣中歲月十多年,我不知領過多少次任務,殺過多少人。我的劍上,永遠有豁口,即便我不停地在換新的劍。再後來……”

再後來霽月閣滅,她說不下去了。

沈夕月的死太過突然,既激起了她沈睡的殺意,又讓她陷入自責。她過得苦,才剛過了幾天的舒坦日子,卻發現終究是不配的。

聞人弈一把將她拎起,拽到窗下,讓窗外的陽光鋪灑在她身上︰“燕媯,好好看看這光,不要把自己的心遺落在黑暗裏。若有人是災星,當下阿鼻地獄,那個人也是孤。你的苦,你的罪,都不過是因孤而起。”

燕媯被光照得睜不開眼,忙擡手遮擋,稍稍從無邊的悲感中抽身。

沈夕月死了……

她在乎的人都死了……

她是災星。

歧王的聲音輕輕柔柔,在耳邊開解著她︰“高處不勝寒,站在這樣的位置上,沒有哪一個人敢說自己雙手幹幹凈凈,身上沒有背負孽債,即使他是千古明君。依依,你心本善,我心也本善,但這世道不允許你我善得純粹。這只不過,是樹欲靜而風不止,你我要爬出泥淖,還當勉力。”

院中恰有一棵樹,風吹來,枝幹搖晃不止,饒是這樹兩人合抱之粗。燕媯眼中倒映著這棵樹,真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……她忽然如醍醐灌頂,眼中的寒光逐漸淡去。

她凝望著窗外初夏的陽光,燦爛的樣子真美,光慢慢投進心裏,她的心情終於得到平覆。剛才是怎麽了,她好像受不得這刺激,一時陷入無邊的黑暗裏,頹喪到了極致。

“方才……方才竟像是魔怔了。”她揉揉額角,蹙起眉頭。

聞人弈看她終於驅散心魔,才稍稍放心,輕輕握著她的手︰“重情之人,難免困於情義,難以忘懷,偶爾壓不住心頭的苦水也是常有的。”

是的,燕媯一向做不到斷情絕愛,麻木個徹底。

她深吸一口氣,整理自己的心情後,躬身將地上的信紙拾起,展開,推平︰“王上下阿鼻地獄,臣妾也要下阿鼻地獄,路上互相作陪倒也不孤單。但是下地獄之前,該查的一定要查清楚。”

沈夕月的死到底是不是個意外。

兩日過後,沈夕月的屍身被運回,停靈在朱家。朱家上下悲慟,一片縞素,沈夕月不滿三歲的兒子懵懵懂懂,披麻戴孝跪在靈前問,爹爹,娘親去哪裏了?

朱乘風雙眼血紅,悲不能答。

沈副相是為公殉職的,百姓路過朱府,偶有痛惜之人跪下一拜的,當中尤以女子居多。沈副相可是女子表率,因為有她在朝,女官之路才得以通暢。她雖不曾有何豐功偉績,但她的死,可說得上是舉國齊悲。

棺槨下葬的前一日,歧王攜王後親自到府,為沈夕月上香,送她一程。

這不是做給人看的,燕媯是真心相送,心中酸澀不已。剛遞完了香,忽被一小童抱住腿,那娃娃怯生生地問︰“你可見過我娘親?”

在燕媯發問前,朱乘風忙大步上來將他抱走︰“小兒無狀,驚擾了娘娘,還請王上降罪。”這說話的聲音,沙啞不堪。

歧王又怎會怪罪,倒是嘆口氣︰“可憐了幼子。”

燕媯伸手,將那孩子抱過來。這孩子五官尚未長開,但眉眼間尋得到其娘親的影子。小小的娃娃不知何為生死,娘親去了何處,父親又為何雙眼紅紅,只曉得抱著燕媯的脖子又問︰“我娘親呢?”

燕媯怎回答得出。

朱乘風在兒子面前強忍悲痛,在旁代她答了,哄道︰“暉兒乖,娘親出遠門了,未知何時才歸。”

暉兒癟癟嘴著嘴,想哭又沒哭︰“哦。”雖年幼不懂,但見人人面帶悲色,他便任由燕媯抱著,戳著她的耳玩,並不鬧騰。

燕媯瞧著這孩子軟糯可愛,十分乖巧,又十分可憐,愛屋及烏甚是憐愛,忽問歧王道︰“王上,臣妾喜歡這孩子,想收為義子,不知您可願恩準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︰??忘記發紅包了,這章發紅包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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